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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岁客居他乡，闲暇沉思之际，往往会生出一些让人难以忘怀的故乡印象和情景。小时候，热河老街市井之声依然在耳，一幕幕的如在目前。

那时，我们家先在紧靠店铺林立、商贾云集、酒楼茶肆、栉比鳞次的西大街粮市北山住。民国时移居城东竹林寺一条街巷里。这里比邻繁华的钟鼓楼东的一市场和草市的二市场不远，市场上叫卖之声喧闹沸腾，来往行人熙熙攘攘。在这里居住，每天会被附近声调各异的市声所吸引。

走街串巷的磨刀匠，扛一条长凳，一头镶着磨石，挂着抢子，另一头捆着行李，沿街叫喊：“磨剪子来——抢菜刀！”有的师傅还一边吹小号，一边拿着用几片铁片做的“哗啦啦”，摇出声响，以此招徕客户。年节时，母亲总要请上磨刀的师傅在家门口做这种活计。还有一种类似招揽生意的手艺活，就是剃头挑子。理发匠挑着挑子，挑子头是坐凳，另一头是圆形木桶，桶中放个小炭火炉子，上面放铜制的洗脸盆烧着热水，匠人边走边打手里的“铁唤头”，打出“铮铮”声响，犹如实验室的声叉。人们听到铁唤头发出的声音，便知是理发的师傅来了。这种借声响招徕生意的还有小炉匠。担一副挑子，一头是连担的风匣，一头是行李用具，工具是金刚钻儿，主要手艺是锔锅、锔碗、锔缸、锔盆，一切打碎的瓷器都能锔上。他们的唤头是在担子上挂一个小铜锣，担担子一走，有两个锤晃打着锣唤来顾客。另外还有一种是卖香油和酱油醋的行商，肩上挑着挑子，除边走边叫卖，还要打着大梆子。

老热河街上以声响招引客户的、热闹的地方有南兴隆街、东市场上吹糖人、捏江米人、耍木偶戏、拉洋片的。单说那拉洋片的，把锣、鼓、镲三件乐器联结在一起，固定在架子上，用手一拽，锣鼓镲一起有节奏地响起来。拉洋片的拿着腔调给每一篇配有唱词：“往里瞧来，往里观……”小孩子趴在装有放大镜的看孔看大画片，十分有趣。

在那个没有广播设备的年代，行商小贩发明了许多独特的不用吆喝来招引客户的方法，如草市街回民白家和南兴隆街胡家烧饼铺，打烧饼时的走锤——击打面案声。西大街和二仙居夏日售卖凉食酸梅汤的。卖者在门前手持两只小铜碗，一上一下地用手掂，发出清脆的声音十分好听，抑扬顿挫，叫你听着心里就凉快，不过不是行家真打不了。北京、热河都管这叫“冰盏”，有人称之“清冷可听，亦太平之音响也”。

不过，让我难忘的还是那穿着长褂、手持探路竹竿，间或拿起竹笛，用笛声招人的算卦瞎子先生。那笛音自远而近，袅袅不绝，笛声里含着幽怨悠长的调子，让人生悲凉之感。他们走街串巷，为人占卜判断吉凶，殊不知他们是否曾为自己的命运做过占卜。

因我家与东升大车店不远，时不时还能看到拉骆驼的从街上走过。清末民初，对热河地方来说，骆驼是交通运输不可或缺的交通工具。骆驼商队过来时，一路驼铃声，筒形的大铃铛发出有节奏的“叮咚、叮咚”响声。那时在西大街旱河沿和粮市街有专门供骆驼队人员食宿的旅店，旅店都有宽敞的院落，有时院内的地方不够用，便将骆驼拉到旱河内歇着吃草料。我问过老人，为什么如此硕大的骆驼非要挂着大大的铁铃不可，他们解释说，热河地方山多路窄，驼队必须一列单行，路途遥远，一连几昼夜行走，路上车马稀，为防止丢失，带上大铁铃，行路时铃声不断，驼工心里才有底。

当然除了这些利用响动招引生意的市声外，更引动人情的就是老街深巷各式各样小贩叫卖声，这里分早晚和季节。

我们街巷早晨有竹林寺马家的杏仁茶。他们挑着担子沿街叫卖，并在挑子上挂有“汤瓶牌”，表示经营的是清真食品。罗锅桥居仁里附近有叫卖“炸丸子来，开锅喽——”的地摊。居仁里胡同何文善与二仙居马家炸丸子汤最有名气。有乡下赶来市里卖柴禾的挑夫们，怀揣着由家里带来的“小米面儿”饼子，就着有香菜、辣椒面儿的汤，既便宜又好喝。“扁食（饺子） ——”，“热包子——”，“豆汁儿——”叫声不绝于耳。“冰糖葫芦——”，用竹签贯穿山楂、海棠等果实，外蘸冰糖，价格低廉，老少咸宜，这是平民文化的一种代表，扛着用草把子插好的冰糖葫芦，走街串巷叫卖。卖小金鱼的一喊，孩子们就会从家里奔出门去，蹲在鱼挑子旁观赏。一盆子清水中流动着不同颜色的小金鱼，着实让人喜爱。

夏季里，六月初旬西瓜、甜瓜上市，小贩沿街叫卖，“红沙瓤的大西瓜——”。冒暑而行，随地可食，既能清暑，又可解酒。

晚间的市声，为寂静的夜晚增添了小巷情趣。“驴肉肥——”，“赛梨不辣的心里美——脆萝卜——”，父亲有时会叫哥哥出门外去买用荷叶包着的五花三层的驴肉做夜宵。

热河老街最出名的市声要算清末回民饭店永升馆。当年叫卖声竟然惊动了离宫里的太监。其东家马国荣说：“永升馆是我爷爷经手办的，开始是在火神庙街，后因发大水被冲才移到二仙居。那时有一个随皇上来的大老公，专门爱听我爷爷的吆呼声，不断地来让我爷爷给他反复地吆呼。临走时，他都是给一个小元宝。等他随着皇上走后，我爷爷整个攒了一木匣小元宝。”这真是不打折扣的吆呼声里“招财进宝”的奇闻呀。

……

然而这种曾经展示过农耕文明生命力的市声，正伴着城市化的脚步渐渐从生活中淡化而去，告别市井的舞台，走向终结，永远定格在城市的记忆音响中。令人难以忘怀的，飘散在市井上空的灵动的交响音符啊！近日品味这些市声的雅趣，表达对旧有岁月和青葱过往的点滴感怀与顾念之意吧。（钱树信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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